十七 基督再来
有一次,哲学家罗伯特·斯柏曼(Robert Spaemann)被问道:身为世界著名的哲学家,他是否确实相信耶稣真的生于童贞女;行过奇迹并从死者中复活;信祂人可以获得永生。这些似乎是小孩子的信仰。这位83岁高龄的哲学家回答到:“如果您愿意这样来表达,那么我的回答仍然是:是。我仍然相信幼年时所接受的信仰;所不同的是,我对这些信德的道理都已做过深入反思;最终,这些反省都更强化了我的信仰。”
教宗也仍然还相信那些童年时代所相信的吗?
我的回答与他的相似。我认为,简单的事物是真实的,而真实的事物也是简单的。我们的问题在于:置身于丛林之中,而不能窥其全貌;拥有很多的知识,反而再也无法找到智慧。在这个意义下,法国圣埃克絮佩(Sanit-Exupėry)透过《小王子》一书讥讽我们这个时代的智者。指出他们常常忽略重要的东西;而小王子,虽然没有我们拥有的知识,但却能有更深入及更全面的理解。
问题在那里?什么是最本质的东西?支撑一切的根基在那里?其实,“单纯”是一切的基础。为什么天主不能够透过童贞女赐下生命?为什么基督不能自死者中复活?当然,如果是由我来决定何者可能存在,何者不可能;或由我而非由其它任何力量来主宰可能性的范畴,那么,许多类似的超然现象就得被排除。
如果说:这件事本身含有矛盾,是不合理的;因此,它就是不可能的。那么,这是一种理性的骄傲。宇宙间蕴含着多少的可能性;他们隐藏在宇宙的内外。但这一切都并非该由我们来做决定。透过基督喜讯和教会的宣讲,天主的知识以可信服的方式展示在我们的面前。天主愿意进入世界。祂不愿意我们只是透过物理和数学的公式自远处来猜测祂。祂愿意将自己显示给我们。这样,祂当然也能行福音中所记载的那些事迹;也能透过复活创造一种新的存在形式;就如德日进所言,也能超越生物和人类的范畴,创设人类和世界与天主合一的新模式。
就如核物理学家维尔纳·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所言,事实的创造是这样的:那些看来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在原则上仍然是可能的。这位诺贝尔奖得主总结说:“对自然科学之杯浅尝辄止,则会使人成为无神论;因为天主在杯底等待我们。”
我认为,他说的绝对有道理。只有那些被科学发明所陶醉人说:在理性来说,再多已不可能了;这就是我们所了解的一切了。但当他发现到事物整体的无比美丽;他的目光会投的更远,那作为万物根源的天主的问题,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出版《纳匝肋的耶稣》一书是您担任教宗后所完成的重大事件之一。这是您出版的第一卷关于耶稣的著作,而第二卷也即将问世。您是第一位在担任教宗期间出版关于耶稣基督的神学专著的教宗。但是在书的封面上,作者的名字却是若瑟·拉辛格。
这本书不是教会的训导;所以我没有以罗马教宗的最高权威来出版此书。这原是我构思良久的一部较大的新作,其实,在我当选教宗之前就已经开始动笔了。我无意让其成为一本教会训导的著作,而更想把它加入神学的讨论中;我所希望的是提供一部释经学;一种不同于实证历史主义的方法,而是借助于信仰,并将信仰作为诠释因素的圣经注释。无疑,这在当前的注释学领域,我的做法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但如果圣经诠释要成为真正的神学,这种神学讨论是必要的。如果信仰能帮助我们理解,那么它就不应被视为障碍,而是有助于我们对圣经的理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接近那来自信仰并导向信仰的圣经。
当选为教宗不是为了成为畅销书的作者。但您这本书的出版,恰恰是您
让好天主来判断吧。我写书是为了帮助人。如果因着当选教宗,我的书能帮助更多的人,我自然很高兴。
无论是做司铎、神学家、主教、枢机期间,还是如今身为教宗,您毕生所追求的就是“纳匝肋的耶稣”。那么在您的心中,哪一点是最重要的呢?
在耶稣这个人身上——祂是真实的人——有超越人的因素。祂的天主性并非是附加的,不是那些继之而来的众多神话的产物。不是的。从祂原初的形象,从最古老的传统,从祂第一次与人相遇的那一刻,就显示出祂与众不同,祂的形象就已打破了人们所有的期望。
我常说,从起初事情就非同寻常;但门徒们对它的领悟却是渐进的。而且,从一开始就有十字架。起初,门徒们还想借助于日常经验来理解这一伟大的事件;慢慢地,耶稣的伟大之处逐渐地启示给了门徒们;他们也越来越清晰地理解了他们起初所看到的;则门徒们认识到耶稣的本源,就是我们所宣信的:耶稣基督,借圣神受孕的天主的独生子。
耶稣对我们有什么要求呢?
耶稣愿意我们相信祂。祂希望我们接受祂的带领。与祂一同生活并日渐地相似祂,而终能成为义人。
您著作的出版是一件大事,标它志着一种典范性的转变。是研究、查阅福音方面的一种转折。历史批判的方法有它的功绩,但也导致严重的错误发展。采取“剔除神话”(Entmythologisierung)的方式去研究圣经,对圣经仅会得到肤浅的了解,同时也使人无法深入经文的不同层次,无法去了解圣经所蕴含的深度信息。今天我们不得不说,持怀疑态度的学者所提供的理论依据,充其量不过是纯粹的假设而已。然而,近200年以来他们的理论却相对化了圣经的所有信息。
难道我们不该清楚地声明说,在过去我们这里出现了一种非基督宗教的,甚至是反基督宗教的伪科学,它使千千万万的人误入歧途吗?
我不想这样严厉的去批判。将圣经视为历史文献而以历史方法来研究,也是一条可行之路。如果我们确信基督并非神话而是历史事实,那么,祂的见证也应该有其历史的可理解性。从这个观点看,历史批判法的研究也为我们做出了很多的贡献。它使我们重新走近文本及其起源。我们可以更确切地发现文本的形成过程及其它层面的东西。
历史批判法一直就是一种释义的方法。梵二文献说的很清楚:一方面,历史批判法为研究圣经是必要的;另一方面,梵二也指出圣经的读者应该怀有与圣经的作者同样的精神。而且也必须在圣经的整体性和一致性中去读。而使这一切成为可能的根基就是:承认圣经是一部属于天主子民的书,并带领人走向基督。
我们不需抛弃历史批判法,而应对历史方法和历史理性进行自我检讨和批判。认识到它们的限度,也要认识到它与信仰知识的兼容性。总之,我们需要把理性的历史方法中的注释和在信仰光照下的注释综合起来;使二者兼容互补、各尽其用。这也是理性和信仰之间的最基本的关系。
有一件事是不容置疑的:有关耶稣的证据不只是来自福音书,还有不少经外文献也有所记载。而这些文献对耶稣的历史性不存任何怀疑,并且也尊敬祂为期待已久的默西亚。福音的作者们尽心考察所发生的事,并以忠实而感人的风格笔之于书。没有任何强制或荣耀的企图,他们记述的细节是符合历史事实的。
那么,是否可以清楚的表明:历史中的耶稣和所说的“信仰中的耶稣”其实是绝对一致的?
这就是我在书中所要指明的要点。我们信仰中的耶稣实实在在地就是历史中的耶稣。福音所显示的基督的形象是最为信实可靠的,它远远超过了那些不断出现的耶稣画像。因为这些造型不仅无血无肉,并且也不真实;因为它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突然出现了一些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很清楚,你的评论捅炸了历史问题的蜂窝。我则会谨慎一些;尽管有无数的假设导向荒诞不经,但是对细节问题的专业研究还是重要而有益的。很清楚,福音也受到了传承者的实际环境的影响,而且这些影响也随即融进了信仰之内。我们在这里不能深入此类问题的细节。最重要的是:只有福音所相信的基督才是真实的、历史的基督;祂不是那透过大量注疏工作而被重塑的人。
福音的成书与事件的发生相隔不远,几乎是紧随事件之后。这一点与长时间以来学者所作出的结论有所不同。并且,这些经卷的传递也是前所未有的忠实可靠。就如乌尔里希·维克托(Ulrich Victor)在他的研究中所证实的,今天人们阅读的《新约》就像2000年前所写成的一样,只是有一些抄写风格或译文中的个别字词略有出入而已。
这证实了初期教会的团体及之后的信友们,并没有“塑造”或“改变”耶稣的信息,这与不少的圣经学家所主张的不是正好相反吗?
首先,有一点很清楚:那些文本和事件发生相隔不久,都是同时代的。我们也可以透过其它文献认识这些事件,特别是透过圣保禄的书信。例如他对最后晚餐和耶稣复活所做的见证(格前十一,十五章)就可以直接追溯至第一世纪30年代。另外,还有一点也显而易见,就是人们对这些文本像对圣书一般虔敬。这些文本先是存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而后透过书写的形式而传递下来。
但在读对观福音时,我们也会发觉,三位福音的作者玛窦、马尔谷和路加,在传递同样的信息时会略有不同,例如相同的事会出现在不同的时间和事件背景中。这表明福音作者会将所接受的传统与团体的实际生活结合在一起。也正因如此,过去的事件的永恒价值得以展现出来。在这种意义下,福音作者所传报的并非呆板的记录,如同复印一般;他们确实具有非常严谨的忠实性;但这份忠信,并不排斥生活福音的具体经验对福音成书的影响,却始终保证福音的本质不受任何伤损。
神学家若瑟·拉辛格以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实、深具说服力的推理说明耶稣掌管着一切权力,是宇宙之主,是降生成人的天主本身。耶稣的出现给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根本的转变。但怀疑总是有它的一席之地。或许这是因为天主降生成人的事实绝对超越人类理性的理解力吧?
是的,完全正确!天主将作出决定的自由与说“是”的空间留给了人类。天主并不将祂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我们身上:犹如明显得像我见到桌子上有一个杯子时,不得不说:“它就在这!” 天主的存在却要透过相遇才会显示出来,祂临在于人心灵的最深处,但却不能像物质事物般触手可及。因此天主存在这事实,其伟大之处就是:信仰总是在自由中实践。这事实的确定性隐藏着它的真实性与现实性,而从不完全排除被拒绝的可能性。
致力研究基督的生活和教导,是否常会令人对教会提出质疑呢?特别是身为作者,重新在这方面探究,发现教会不断地偏离天主子所教导与指示的道路时,您一定会感到震惊。
唉!在这丑闻四起的时刻,我们体验到了教会真正暗淡的一面,她的不足与可怜;经历到信徒们远远离开了耶稣基督。一方面,这是我们必须要经验的耻辱与真正的谦卑;另一方面,我们也经验到,尽管如此,祂仍没有抛弃祂的教会。虽然教会不断地呈现人性的软弱,但天主还是不断地兴起圣人,透过他们显示自己的临在。我相信这两种情感可以并存:为教会内的罪孽和可怜而痛心疾首;也因天主的作为而感激涕零:因为祂不舍弃教会这一工具,仍在她内工作;祂常常透过教会并在教会内显示自己。
耶稣不仅带来一种喜讯,而祂自己就是救主与良医。犹如古老的词汇所表达的“基督良医”(Christus medicus)。就如我们在这次采访中所讨论的,在目前这疮痍满目、病弱不堪的社会中,教会的首要任务难道不就是要明确指出福音就是救赎的良药吗?基督已使祂的门徒足够坚强,为使他们在宣讲的同时,也能驱魔治病。
是的,这至关重要。教会不给人类增加负担或强加某种伦理体系。最重要的是:教会将祂给予人类。给人敞开通向天主的门路;如此而将人类最渴望的、最需要的以及对人最有帮助的给予人类。在这方面,教会特别是通过爱的伟大奇迹来实践。这些奇迹不断出现。当人们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谋生,而是因着基督而甘愿支持和帮助他人时,就是这些奇迹的再现。正如毕赛尔(Eugen Biser)所言,基督信仰的治愈幅度和无偿给予的特色,应该更加鲜明地被生活出来。
对于基督信友来说,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所置身其中的世界,常常对基督文化所提供的价值观予以猛烈的攻击。那么,到底有没有可能去对抗这种不断在世界范围内扩张的敌对态度呢?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需要一些岛屿般纯净的环境,在那里人们可以活出他们对天主的信仰,让基督信仰纯朴性的光芒得以闪耀;犹如沙漠绿洲,犹如诺厄方舟,在其中人们可以随时找到庇护之所。我们的礼仪也是这种庇护之所。当然,教会也透过各种团体和活动,透过堂区、圣事、慈善事业、朝圣等等而给人提供“免疫”的能力并拓展庇护的空间。与周遭支离破碎的现实不同,在这里世界之美以及生命之美再次闪现在人们的眼前。